留一個缺點

上次寫了「三個優點」頗受好評，人們不知道自己優點在哪裡，以致需要表達時（譬如找工作時）不知道該怎麼貼切的「一語中的」的形容自己。而今天要講的是「一個缺點」，東方人談優點容易辭窮，但談到缺點，只要想像一下老闆每天怎麼唸你，老父老母怎麼唸你，姑姑嫂嫂兄弟姐妹怎麼唸你，很快就收集了一大簍，還可以一條一條的分門別類講出來，沒錯吧？但今天談「缺點」不是要我們列出來一項一項「改正」，而是將「一個缺點」高吊在空中，每天給自己看、給人看。
這裡所說的缺點，不是那些遲到早退、菸酒過量、晚上不洗澡之類的有點浪漫或有點可愛的缺點，而是所謂的「重大缺陷」。通常這些缺陷是不會有人主動跟你說的。當妳用認真的表情和別人詢問：「我臉上這一大塊胎記，人家看了不會嚇一跳嗎？」「我已經80公斤，真的還嫁得出去嗎？」「我帶著這條跛腿去應徵外勤員，真的會順利錄取嗎？」我們明明覺得他真會因為這些缺陷而百事不順，但這些缺陷都是很明顯、很清楚的問題，有的是生下來就如此，有的雖不是天生但已難以挽回，所以再刁嘴的東方人這時候也苦嘴變甜嘴，連忙給予溫暖的鼓勵：「想太多！你沒問題的！加油加油加油！」
大家都發現，歷史上最成功的人物似乎都有缺陷，而且是與他競爭的人所沒有的明顯的「重大缺陷」，譬如可以操控千萬人民的鐵腕政治家經常是個矮子，超級大富翁大多從近乎可憐的極度貧窮中出身，連向來注重外表的電視界中，最長青的主持人通常也是長得最不好看的……。是這樣的一種「重大缺陷」，讓許多人因而找到人生的出路，也享有比其他人更成功、更完美的人生。說到人生，大家各有各的走法，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有它特殊的挑戰，但有缺陷的人往往發現，他的路愈走愈甘甜，愈老愈幸福，最後甚至走入歷史。而，無缺陷的人則正好相反。
老婆問我，希不希望我們的小孩將來長成一個身高185公分，壯乎乎的又長相俊美的大帥哥？我用力的搖頭又搖手。我不願小孩作一個膚淺的人。「假如帥就等於膚淺」這句話一定會被很多人抨擊，如果又說「膚淺就等於失敗」又會被更多人抨擊，不過這些話卻是有道理的。就像我弟弟說，一個美女假如很有禮貌、親切又nice，她一定經過「女大十八變」的過程，「一定是長大後才變漂亮的」。當然這是玩笑話，但從小就備受囑目的大美女，我們不能說她一定會變得跋扈自大，但至少她在「深度」上面會有一定的限制，她不會去想一些「有的沒的」，因為她只要站出去，就擄得了所有人的目光，大家都會對她比較好；她就像花園中的花朵，就算極力保持正常心情，依舊忍不住花了很多時間去享受它，和他人比較，她也因為毫無外表上的缺陷，也因此無法給自己足夠去烘培內在的時間，毫無進步的空間。美貌隨著年齡漸長，再多的化妝魔術水也救不回，再厲害的拉皮手術也擋不住準備曝露出來的淺薄內在。外表的美貌比職業運動員的生捱還短，這樣的虛榮其實是在「向未來借時間」。
從前有位美國同學正是相反，她長得有點「兇」，有段時間與她聊天，我發現，她總會從日常生活的小事感到受挫，譬如與店員交談，對方冷了一點，她立刻會歸疚於她抱歉的長相，但每當這種事發生，她也會同時激發出很多的新想法。這樣可憐的訓練是一般大帥哥大美女永遠都得不到、也不需要的，但是這些不帥不美的，經過不斷的訓練，心中的厚度愈來愈高；到了未來，他可以更順利的走著這人生，直到最後的一刻，說不定他可以和過往那些歷史名人一樣，走入歷史，讓自己曾活過的這幾十年延長100倍到幾千年以後。
好，重點來了。讀這個部落格的應都是成年人，剛剛講的那些例子，青少年時期早就體驗過，到了今天，大多人已經「自行痊癒」，已經學會用更全面的角度看自己，不再像年輕小時候這麼在乎自己那幾個不如人的缺陷。我們已經練成了功夫，不再被自己任何缺陷給影響。這應該是一件好事，不是嗎？為什麼，今天應該找回自己一個「重大缺陷」，高吊在半空？讓自己也讓其他人看？
我們永遠需要留一個缺點給自己。原因很簡單，當我們已經七十歲，往回頭看看過往的人生，我們希望從10歲一直到70歲，每一年都是充滿了各種回憶，愈豐富、愈五味雜陳，才叫做「不虛度此生」。假如，我們在35歲這一年就已經把所有的缺陷都變不見了，我們就會如那些帥哥美女，開始過著一種「真空的生活」，我們的生命形同在35歲這一年就已經結束了，我們的故事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。
寫日記已經寫了十五年，不斷的檢視三年前的自己、五年前的自己、十年前的自己，很清楚自己的每一天到底過得有沒有「意義」。十五年來，我發現，我在「逆境」時期所寫的日記總是特別的豐富，不斷在字裡行間淬煉出新的想法，我會特別去品嘗菜餚，也會特別去看看路邊枯樹野草，生命中也因此出現許許多多之前從來無法想像的新東西。反倒是在「順境」時，我的日記貧瘠得很，對當下只剩下幾個讚嘆詞，幾句話匆匆混過，頂多只能再回味一下從前到現在一路奪標的過程。但我每天都得「繳出」一篇一千字以上的日記當「功課」，沒有日記題材可寫，我就完蛋了，所以當順境的時候，我依然不斷告訴自己，「我還不夠好。你看看我現在的存款這麼少！我認識的人這麼少！我懂的詞彙這麼少！」不夠的話，我高吊一些東西讓大家看到，我是這麼糟的人。透過不斷自我製造如此的「逆境」，繼續往上。
這想法和之前寫過的「彈盡糧絕論」有點呼應，甚至也和「時候到的時候，我們堅持起飛」有點異曲同工之妙。從前我很在乎缺點，我依然有很多缺點，但當我已經成年，太成熟、太堅強、太會為自己找台階下，而這些缺點、這些缺陷、這些失敗的陰影已經不再對我有影響力時，我認為，就是該自行製造缺陷，將它高吊在天空的時候了。人從小到大、從年輕到老，一直都在做「遮醜」的動作，不只是穿衣服，也為自己的各種感受與情緒都給穿上「衣服」，讓自己更有面子，也更保護自己不被外面人的閒言閒語的攻擊。有時候我們該把缺陷重新「吊出來」，唯有如此，人生才會前進。
不過，我也承認自己是個頗有自信的人。像「製造缺陷」這招，也是要有足夠自信的人才可服用。有些人天生長不好看，自信也跟著被擊垮，在人生的大海上，沒自信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樣東西，就會緊緊的抓住它，以它來過完整段人生，然後人生也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了；而有自信的人，就是覺得自己身上永遠都穿著救生衣，無論在多深多浩瀚的茫茫大海，就是可以永永遠遠保持飄浮的狀態。偶爾吃了一點水，掙扎幾下就是永遠都可以再爬起來。
上周百忙間和一支優秀團隊見面，談到心理學，我一直是NLP的跟隨著，不過，NLP有一部份強調的還是心理，譬如怕肥的話就喊些口號讓自己覺得巧克力很難吃，因此真的會有網友說的「阿Ｑ」的傾向，但我最近發表幾篇文章談心理調整的秘訣，都是以「實際的動作」去帶來「實際的改變」－－實際的付出，實際的進帳。該遮的不要遮，保留一個缺點，高掛一個「重大缺陷」在空中，好處一定跟著來。只要你敢。